仿本的危机和中国当代艺术的新启程

日期 | 2019-03-07 来源 | 北京文艺网

  叶永青的抄袭行为不断发酵,引起了几乎中国美术界、特别是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国际国内非体制成功的纵横捭阖怀有强烈嫉恨的一大批人冷朝热讽,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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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叶永青作品右:克里斯蒂安·西尔万作品图片来源:抄袭的艺术

  一

  叶永青的抄袭行为不断发酵,引起了几乎中国美术界、特别是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国际国内非体制成功的纵横捭阖怀有强烈嫉恨的一大批人冷朝热讽,落井下石。大有中国当代艺术一夜之间覆塌倾圮的好剧上演。

  无可置疑,为这种照搬式的长期抄袭行为,不论任何时候都应零容忍。相反,我要说的是:在这股强大的看衰的势力中,我看到的恰恰是这30多年来中国当代艺术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诸如行为、摸仿以及图像借用、挪用、仿用以及较少的原创性所促成的空前的视觉思想成果:不自主、不自由、不摆脱体制束缚、不与颂圣和愚蠢地只会向权力买萌的艺术彻底决裂,所谓艺术一定不会有任何价值;与中华文化的真正的伟人复兴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我们天生不幸,就是活在这个20世纪全人类文明的“中国中世纪时代”。以言获罪、以思而入牢狱之灾等等比比皆是。曾几何时,以反叛的方式从欧美艺术那儿去拿来艺术暴动的武器。只要是武器,能直接与权力意识形态的“钦定”的政治图解式艺术战斗,即为我所用。85新潮美术,89艺术大展、92政治波普及文化波普、玩世写实和卡通一代,等等,更大的意义不是图象原创、不仅仅在于视觉呈现,而是所指大于能指,战斗性甚于学术性;而所谓战斗性就是用任何一种艺术方式作为武器。于是,中国当代艺术喊口号成为文化英雄的时代出现了。应准了栗宪庭的一句话:“重要的不是艺术”!

  公允地说,叶永青也是这众多喊口号的人之一。我相信,在着名的或不着名的中国当代艺术的人群中,叶永青绝非个案,同时也不能否认叶永青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所曾经做出的成绩和推进的视觉思想成就,那就是:作为人、作为个体必须自主地不畏强权地生产和创造我们自身!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多元的广阔的天地中生成自由的“我们”和“我们的未来”。我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30多年来当代艺术和其他人文学科一起获得的中国当代社会的最大成就。

  我便是这其中的一个写作者、研究者、同时也是一位受惠者。

  二

  无可讳言,上世纪80-90年代的当代艺术家和当代艺术,前途渺茫、体制排斥、生计无着落。理想主义的战斗能解一时之快,却解决不了饿肚皮的问题。

  随着经济开放而走向微弱的地下式的文化开放,90年代西方资本介入中国当代艺术,在两个点上挑选艺术家:一是他们易读懂的中国艺术家作品,二是与西方流行图像越接近同时又越有中国人苦难故事的。这两个方面合一,其原则是“西学为体,中学为用”。

  具体地说,是西方的三股力量“挑选”并“定义”了中国当代艺术的“那一个被观看的面”(还有其他的“面”,西方人看不懂的、与他们的文化没有关联的等“艺术之面”,诸如何云昌、王庆松、戴光郁、马堡中等诸多方面,基本上是被这个“被定义”“被挑选”屏蔽在外):

  第一,西方收藏家以政治意识形态的标牌式的“看图识字”的认知购买中国当代艺术;

  第二,西方批评家以西方艺术史逻辑读解中国当代艺术;

  第三,西方策展人以中国政治人权的公众关注度来选择中国当代艺术。

  在上世纪90年代的那个特殊时期,的确让中国当代艺术从死亡线上看到一片新的生机。同时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市场化历程,催生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另外一个神话:天价艺术和当代艺术家的迅速暴富。

  于是,中国当代艺术以最快的步伐进入另一种危机:

  其一,在享受喊口号成功而安享名利双收的“李自成进城”(王林语)的“宫殿里”的当代艺术,开始越来越远离80年代、90年代的理想主义主旨。特别是对商业成功和金钱膜拜的势利主义的倔服,从内部瓦解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曾经的战斗力和批判性。

  由此,我一直有疑惑:上世纪80年代的美术新潮运动是艺术革命还是草莽暴动?革命云云,多少有一些理想主义指向,而暴动之谓只是困厄穷途稻梁谋,一旦富贵荣华便期待招安,草莽暴动的本性的媚权媚势昭然若揭。于是,对于反思的屏闭成了成功者自我编撰的当代艺术的新的神话和皇帝的新衣。

  其二,伴随着这三个外部助力,摧生了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的机会主义蓬勃生长,他们附会西方策展人和策展机构的趣味,制造欧美艺术界所认为的中国当代艺术的“定格面貌”,在极大的程度上造成了大量伪当代艺术作品产生。不仅越来越远离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文化现状,而且群起效尤、抄袭流行。加之艺术淘金潮的汹涌来袭,诸多艺术机构和民营美术馆把这股以西方购买所定义的中国当代艺术图像当作30年来中国当代艺术的显学,当代艺术变成了“创意产业”。

  恰好,叶永青的抄袭事件触动了中国当代艺术视觉图像的这根最弱的软肋。我要再次提示的是:这只是中国当代艺术“被西方定义的一个面”,而非全部!

  三

  无可讳言,中国当代艺术之如此国际名声和如此市场业绩,主要是西方资本世界一手捧红的。那么试问:他们需要中国当代艺术这一文化类型吗?

  我的回答是“需要”即“异国情调”的“修饰”和“点缀”,西方文化普遍性的“负面证据”,以及可以让西方收藏者盈利的文化商品。一句话,对于西方艺术史和文化世界,中国当代艺术史是可有可无的“异类”。

  这不是文化自卑。作为“被定义”和“被选择”的中国当代艺术的“那一面”,先天性存有这两大病因:

  第一,图像模仿、语言沿用,在西方艺术史的图像的智慧宝库里,每一个可识别的重要的中国当代艺术家都可以找到直接的借取方式和模仿摹本。这些正是“被挑选”和“被定义”的基础。

  第二,从精神文化层面,也是以欧美文化的颠覆方式和机制批判的基本语汇叙述我们的现实故事,因此根本缺乏元价值基础。

  这两个方面决定了这个“被西方定义”的中国当代艺术,注定是要为它的祸根付出代价的。

  正因为如此,我们写了一本本的用这个视角编写中国当代艺术图藉、史藉、论藉,一旦一一对照欧美几大当代美术馆浏览一过,立刻丑态毕露,几乎件件都似曾相识。作为视觉智慧和自由的视觉价值资源的中国当代艺术不仅是严重匮乏而且特别贫血。

  这正是那些看衰中国当代艺术的原因之一:仿本、样本、抄本、剪接本等等,仿佛是中国当代艺术胎带的原罪。

  我作为当代艺术的写作者之一,我不停地向我自己设问:口号美术如何着史?西方眼光中的中国当代艺术-国际化文化焦点怎样落地?而且很容易让中国当代艺术史成了事件史、新闻史和国际拍卖高价导入的商业史的危险和危机,且只有表层问题,而深层问题几乎没有人去关注。

  因此,我呼吁,我们要认真研究和发掘中国当代艺术的非西方定义的第二面、第三面,乃至其他的面。

  四

  该从西方定义的和商业化的“中国当代艺术”的那个口号式、标签式、类型化、脸谱化的“这一面”断裂开链接了。

  喊口号代替视觉艺术思考是建构不了自身的家园的。拿来偷来抢来乃至买来的武器,一旦脱离战场,不仅饱受诟病,还是多余的垃圾。

  当代艺术创作和写作是良知、思想、批评、前瞻四位一体的,不是某种风格化类型,而是一种价值观和生命观的拓展和创造。

  我坚决不相信因为一个叶的事件,会让当代艺术沉没。一种艺术精神与一种抄袭行为风马牛不相及。尚且叶永青所抄的这位涂鸦艺术家的作品,在当代国际艺术语境,基本上是一种软商品图像。

  这次事件,我认为恰好是一个新启程:我们该怎样摆脱和清空“被西方定义”的惯习视点,而试图用我们自己的切身的基础思考中国当代视觉艺术精神。

  对于我来说:我之所以热爱当代艺术,是因为它对个体生命提供了如下的元价值:

  1、艺术无关于真与假、而是关于生命意义终极的可能性,因此而有感染力。

  2、未来不能模仿。未来没有参照物。未来也无法推导。艺术就是在这个“空”处让生命“落地”,这是“元点”,亦是“源之点”,即生命意义在此绽放,说出生命的新可能性,以供社会众生享用。没有享用艺术的人群一定是野蛮的、落后的、贫乏的。而这个“享用”与文人旧习、文人画遗民审美的毫无“责任伦理”(韦伯)的沿习和玩味完全无关。

  3、艺术永远怀疑,生成批判的力量。感人和振奋的作用是在新的可能性生命行为中产生的,绝对不会在颂歌和金钱与权力收买中产生。因此,艺术永远让生命怀疑、警醒而从不催眠。被催眠的结果是任何一种生活那怕是罪恶也会当成美梦。艺术的质疑和批判的本源性,让历史永远敞开着一扇未来的大门!

  4、艺术不是工具,但有工具的作用。艺术不是梯子,但有梯子的作用。

  5、艺术的自由的生成永远在于个体生命自身的开启、不可让渡,不可交易;它只在生命中通过自身开启!

  6、艺术给予我们智慧,但那是批判的质疑的冲击惯习的智慧、创新生命和展现生命可能性的智慧、打开生命褶皱里所隐藏着的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的智慧。它让生命站到时代至高点的智慧!

  这是当代艺术给予我的最宝贵的价值来源。我也坚信,在这儿一定能够找到真正的属于中国当代艺术的诸多“面”,而绝非几个标签上的中国面孔。

  我们要向喊口号、贴标签、写标语、定格身体形态的当代艺术告别!

  我们沉入社会,考掘生命,质询对生命的一切给定的价值观,为中国当代艺术打开新篇章!